红一方面军巧妙地渡过了天险金沙江,摆脱了国民党蒋介石几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。江水的波涛声,象演奏出的军乐,为红军继续北上送行。此时,人们的心情格外欢畅,迈着大步,精神抖擞地向前走着……
过江后在一段时间,全军团都是晚上行军,白天休息。
一天清晨,朝霞映红了东方,我们经过一夜的行军,到达了当时称为西康省德昌县,东南四十余里的一个村庄宿了营,疲惫和劳累经过一天的休息消失了。下午,我们又迎着黄昏向德昌县进发。部队在行进中,我们红一团是军团的前卫团,三营又是先头营,我们九连是营的尖兵连。我所在的一排一班又是尖兵班,我们是走在全军团的最前面的。离开宿营地不久,涉过一条小河,而后又沿河右岸的小路向北前进,大约走了十几里路,发现了敌情;四川军阀刘湘的部队妄想阻击我们,敌人还拉开了架势,挖了堑壕和散兵坑,但却未料到红军来得这样快,借着晚霞可以看到山坡上堑壕里稀零零地晃荡着几个“黄皮狗” ……
“谁阻挡我们,就消灭谁”,这就是命令,枪响了,“冲上去”,一班大个子班长,一边喊着,一边带领着我们冲了上去。我紧跟在副班长的后面,冲到了敌人的堑壕。几个干瘦的家伙见势不妙,丢下枪就往后跑,副班长箭步跑上去,想一把抓住跑在最后面的一个,可敌人吓破了胆,像兔子一样猛窜,人没抓住,却把敌人肩挎着的两枚麻尾手榴弹抓了下来。
这时,右面山上的敌人向我们开火了,一串串子弹从耳边擦过,嗖嗖地飞叫,在我们继续追赶敌人的时候,一颗子弹打中了我的左胸,我不由自主地被子弹的冲击力力量,推转了半个圈,踉跄地倒了下去,一股热流顺着前胸往下淌。卫生员赶紧跑来,把我背到一棵大树下,撕开我的衣服利索的上着药,一股浓厚的酒气味薰得我清醒了,当卫生员往伤口塞碘酒纱布的时候,疼痛得简直使人难以忍受,但我还是咬着牙挺了过去。他见我一声没吭,便喃喃地说:“行,小同志,能坚持,好样的!……”我没回答什么,一直坚持着上完了药,我们才同时松了口气。他收拾完药品和器械,站立起来准备离开时,又安慰我:“你伤的不轻,子弹打进肺里,胸腔内还在出血,你千万不能乱动,慢慢会好的。”说完就急忙追部队去了。
我一个人躺在大树下,微风吹得树叶摇摆着,白云在我的眼帘里飘过,脑子里象一团乱麻。卫生员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:“打伤了肺——子弹还在里头——还在出血……”,再过半个多月我才二十二岁,还年轻,不会死吧……。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来了一队人马,看清了,那走在前面的不就是我们团的杨得志团长吗?我高兴极了,想一下子站起来迎上前去,可动不得,团长走到我跟前,弯下身子,亲切地问我:“伤在哪里了,重不?”我没加思索地照卫生员的话简单的说了一遍,心想团长一定会想办法让我跟上部队!哪知团长叹了口气说:“你不要急,伤的不轻啊!要好好休息,后边会有人抬你走的。”说完又快步向前走去。我深知战斗要靠他指挥,不能误了大事,再也没跟他说什么,只是两眼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在远处消逝。这时我才感到后悔,不该把卫生员说的那些话告诉团长,不然也可能会有别的办法,可是他们已经走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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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树下还是我一个人,“后边有人抬你”这话的含意我清楚,也的确是团首长对下级发自肺腑的关怀和安慰,然而,也意味着一种极大的困难,在长征路上的战斗中何只我一人受伤?又哪有那么多的战士人员下来抬担架呢?因为前线多一个战斗员,就多一分战斗力,就多一份力量打击国民党蒋介石,况且离开了中央苏区,没有了后方,也就没有了后方医院来救治伤员,而随军的野战医院,也和所有的红军部队一样天天走,是没有力量抬着伤员走路的,伤员也只能是跟着部队自己走,不能走的怎么办?我在前思后想着……。
太阳落了山,天渐渐黑了,团政治处和卫生队来了四个同志,我满以为会把我抬回部队,谁知抬到一家老百姓家里,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稻草上。先给我喂了开水,又检查了伤势,其中一位同志对我说:“小黄,你伤得可不轻,行动有困难,本想让部队抬你走,可是已经走远了,请老百姓抬可一打仗又都跑了,真没法子”。又说:“我们红军当前的任务是在云、贵、川创建苏区,现在只好把你留在老乡家里养伤,以后再来接你。”我一听,脑袋“轰”的一下像要炸开了,把我留下!我再不能往前走了吗?不,我真想高声的喊:“我一定要跟部队走,死也不能留下”,可转念一想,眼下正在打仗,不可能让人抬着走,如不留下就会拖着他们走不了,不能为我一个人误事,所以只好不作声,不摇头,也不点头。他们说了几次见我不说话,就一边劝我,一边拿出一把银元装到我的衣袋里。卫生队的同志还在我头边放了些药品和纱布,说:“这些都是留给你用的。”随后请出来一位还没有躲跑的中年妇女,在我身边一再嘱咐她要好好照顾我,还说:“等他伤好了,我们就接他回部队。”政治处和卫生队的同志难舍地离去了,而那位中年妇女也再没回来。
我一个人躺在房子里,一盏油灯发着点点微光,墙脚下的蟋蟀唧唧地叫着,这夜多么宁静啊!可我的心里却十分不安,我极力控制着自己闭上眼睛,可是自打我记事起直到参加红军,以及每次参加战斗的情景,却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……。狗地主狰狞的狂笑着,像是说:“这回你往哪跑。”妈妈送我走出家门,要我逃命……。我这个泥瓦工当上了红军,巧遇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红军“长官”,亲切地对我微笑着说:“小鬼,当了红军就是走上了自由解放的道路,是为劳苦大众打天下呀!那就是张云逸同志……”。在一面鲜红的团旗下,我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,举起了手宣过誓:“为了全国劳动人民的解放,为了中国革命的胜利,为了实现共产主义革命到底,奋斗终身……”。朦胧中又听到全班的战友在呼唤:“小黄,你在哪呀?不能停下来,快走啊!走向共产主义……”。
天亮了,阳光从小窗户射进来,我清醒地环视着周围,使我万分高兴的是不仅我还活着,而且还觉得全身轻松多了,该怎么办?躺在这里,“留下”算是什么?还叫革命吗?又会是什么结果?不堪想象……。绝对不能留在这里,一定要走,为了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,一定要追上部队,就是爬也要爬回部队。决心下定,我慢慢的爬起来,又试着站立,往前走,行了,可以走了,不能带别的东西走,只是费劲地拾起我身边的雨衣,这既可防雨,又能当被,然后用右手慢慢的披到身上走出了门,踏着部队走过的足迹,沐浴着晨光,向前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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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没吃饭了,总觉得胸脯发热,下腹发胀,也不饿,就是口渴的要命。荒山野岭中哪有开水,只有一会到小河边,时而在潺潺的小溪旁,有时又到稻田边,渴了就喝,喝了再走,实在走不动了,就歇一下再往前赶,艰难地走了一天还不到三十里。夕阳下,看到了德昌城,我蹒跚地走到南门城下,正巧遇到军团政治部正在集合、准备出发。一位在桐梓时当过新兵班班长的同志认得我,便马上迎了上来,看到我上衣的血迹,见我是这番模样,关切地问:“你受伤了,脸腊黄,一定伤得不轻。”我简单的向他说了一些经过,“乖乖,你可真了不起,我马上去汇报,你先歇一下。”他说完扶我坐下就跑了。不一会,他拿着罗荣恒主任的亲笔信:“野战医院,小黄同志身负重伤,现派人护送你院,请即接收检查治疗。”领着我走到离集合场不远的村子里,把我交给医院后,那位班长就急忙回去了。医生们正在吃饭,看了罗主任的信,立刻放下饭碗给我检查伤势,一位老一点的医生说:“你伤的这么重,又走这么远往前赶,真有股蛮劲。”另一位问我:“你哪来的这股劲?”因为到了医院,心里踏实多了,所以我笑着回答说:“咱们是红军哪!”他们听了也笑了。
和医生们一起吃真觉得香,可又吃不下去,为了以后的行动,硬是压下一大碗。饭后,又集合出发了,往前赶进德昌城,到了十字街口就是兄弟部队插起了队,都争着通过。轻伤员跟着部队跑步过去了,可我试着跑了两三次都差点摔倒,只得加快点步子。等我走过十字街口,却弄不清野战医院向哪条路走了。天漆黑,什么也看不见,又掉了队,跟别的部队走,给人家添麻烦,拖累别人,又不知道他们往哪里走,于是我打定主意走到街边一家铺店门前的桌子上躺下等天亮再走。我在想,此时此刻或许野战医院的同志正在找我,可这漆黑的天他们并不一定知道我掉了队,要找,又到哪去找呢?……
我赶队时,正和大队部行军时间相反,他们晚上行军,我只能是白天赶队,天亮早点走,天黑晚点歇。路上有时也遇到三、四个掉队的同志一起走,一直到冕宁以北的大桥镇,才追上军团直属队的后梯队。司令部管理科的老科长见我一个人走,又看到我那艰辛的样子,便问长问短,还说:“你真行,不过,小蛮子前边要通过倮倮区,可千万不能掉队一个人走,紧跟着我们走。”我很感激他,也巧,这天机关行军速度较慢,我总算咬着牙跟上了。第二天下午传来喜讯,红一团强渡大渡河成功了,要司令部加快步伐,赶到大渡河渡口。
这天黑云密布,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又下着滂沱大雨,沿途没有一个村落,路滑得像擦了一层油,,在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,饿了就着雨水啃口干粮,摔了爬起来再走,浑身都被雨水浸得透湿,伤口象刀割一样地痛,爬到山半腰,实在支持不住了,再咬牙也像拖着千斤重的东西,一定要争取休息一下,我一边想,一边坐在路旁的树丛下……。
天亮了,几只山雀在树上喳喳叫,曙光照着山岗,是那么美,我一跛一跛地走到了离渡口不远的地方,安顺场渡口前的一切使我惊呆了,千军万马正有秩序地渡河,时而听到歌声和梢公的号子声,使我激动得忘却了痛疼。三营出发时是团的先头营,但快到安顺场时由一营担任强渡大渡河的突击任务,三营伸到安顺场东南担任警戒掩护师主力过河,要等全师过去后续部队接替了才能再走,所以成了全师最后过河的部队。当我向渡口走去的时候,眼前出现了指导员的身影,在他旁边蹲着抽烟的像一排排长,还有一、二个班的战士坐在那里,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,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?怕是看错了吧,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,是他们,我高兴的,心里咚咚地跳,快步向他们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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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两个同志看到了我,先是一愣,而后霍的站立起来都喊道:“看谁来了”,几十双眼睛一齐向我看来,“是他!是小黄,他没死……”接着一齐向我拢来。指导员和排长摸着我的头说:“我们还以为你战死了,可你没死,回来了,我们都很高兴”。大家见我衣上有血,又满身泥土,亲切地问我:“伤得怎么样”“吃苦了!”顿时,我全身都发了热,咽哽住了,哇的一声哭了起来,扑到指导员的怀里。我是个倔强人,没那么好激动,再苦再累,就是在给人家放牛的时候,老财们污辱我、歧视我、唾骂我,我也从没掉过眼泪,可这回,我赶上了队伍,就象孩子见到了娘,象久别的骨肉又重逢,怎么不激动呢!
我把负伤后的情况向指导员说了一遍,大家听说是伤了胸膛打了肺,子弹还在里边,惊奇地问我:“伤的这么重是怎么赶上来的,是股什么劲?”我说:“我能和大家见上面没死,有领导的关怀,也是靠我的身子骨,靠咱们红军的勇敢,靠我们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信仰,要革命到底嘛!”指导员笑着对我说,又像是对大家说:“是好样的,不愧咱是红军,能赶上来就了不起,又有这么重的伤”,“是啊!咱们一定要革命到底”。接着他拍着我的肩膀告诉我:“咱们全师要轻装过河,然后从右岸顺河而上,去抢夺芦定桥,二师从左岸去,我们是一师最后一船过河”,又说:“这次行动你参加不了,快点到团卫生队去,跟着他们走,及时换药,争取早复原”。通信员送我到还在安顺场街上的卫生队,医生们很快给我检查换药,护士长罗永祥同志像是责备却又疼爱地说我:“伤的这么重,硬是赶上来了,真是个小蛮子。”我说:“一想到部队,一想到革命,就什么困难都不怕了,这不是已经到家了”。
在继续长征的途中,伤势一天天好转起来,走路已经不成问题了,可是敌人的那颗罪恶的子弹却仍在我的身上,在我的胸膛里。我继续投入到同敌人的战斗中,爬雪山,过草地,到了延安。后来,医疗条件好了,经过X光检查,才知道那颗在肺里的子弹,是四川军阀造的“七九”圆头弹,筘在左肺的动脉弓上,手术取出来已经极端困难了,打那以后,为了我们的共同事业,为了革命,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美好的明天,我更加努力的去工作、去战斗,为人民争取多做些事。随着时间的流逝,年岁不饶人,交了班,离休了,但我仍在为“明天”为党的建设事业做出力所能及的事情。
我的儿孙们常问我:“为什么不开刀把子弹头取出来?”。我深知他们的真挚心情,我只说:“在我百年之后你们拿回来做纪念吧!它告诉你们中国革命的胜利是来得不容易呀!不要忘记过去,并要为远大的理想去发奋努力”。
来源:县史志办
编辑:张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