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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江河滩螺

作者:楚文龙志远 编辑:张蓉 2011-10-25 15:50:55

  我很小的时候,爷爷讲过这么个故事。

  在芷江与麻阳接界的大山深处,居住着一群很少走出山林的人,他们被沿河居住的“江边人”叫着“后山佬”。一天,一个“后山佬”换了白衬衫去江口墟赶场,还未出门时,总觉得自己的白衬衫雪白雪白的,很是自豪,需要去炫耀炫耀。但走着走着,未到半路就觉得逐渐形秽,待到了江口镇街上,就觉得像狗呕出来的一般,连自己都不敢看了。

  给朋友送了些山货,朋友留他吃饭,无好菜下酒,只有一海碗滩螺汤。后山佬只听人讲过螺汤很香,但未曾喝过,这次可以认真感受感受。当一口一口喝下去,那清爽幽香,滑溜酥软的感觉便深深印入他的魂魄里了。散场回家,朋友赠送了几斤生螺。说烧火煮了吃,并叮咛说一定要煮熟了再吃,不熟要生“打摆子病”(疟疾)。

  “怎样炒这道菜?”“后山佬”问。

  “放到锅里煮,熟了加丝葱和姜,着少许胡椒就可。”“江边人”答。

  日暮时分,残阳在山,层林尽染。辞别友人,匆忙回家。深夜,“后山佬”才回到自己大山深处的家。大黄狗远远地迎接了他,因为妻儿早已睡熟了。想到妻儿未喝过滩螺汤,顾不上疲劳,叫醒妻儿,一边描绘着螺汤的鲜美,一边劈柴烧火煮汤喝。

  一家子高高兴兴地围着土灶洗锅子,劈柴生火,掺水下螺。大山柴多,火自然烧得大,不到一筒烟的功夫水就开了。不等揭开锅子,一阵香气早已飘了一屋子。儿子一边咽口水一边说“爹爹,给我尝一颗?”“后山佬”用筷子夹起一颗吹了口风后,给儿子,说:“你先尝一尝,看看熟了吗?”儿子把螺接在手里,往嘴里放,咬了一口叫了声:“呀,怎么这么硬!”“没有熟,加柴再煮。”……总之,我爷爷说他们煮了一夜,因为他们不知道用针把螺肉挑出来,以为囫囵吞枣般的吃,以致烧完了家里所有的干柴,还没有能够吃到螺。最后只得把楼上的三担干南竹根也烧了,并且煮干了缸里的水!爷爷还会模仿后山佬的腔调:“想呷螺肉真难,三担竹脑壳都烧完了,还是嚼冇动,辜负人家“冮边人”到哪里弄柴!”

  我想,故事归故事,可能真有其事,也可能想是象丰富的人杜撰出来哄孩子玩的,意在嘲笑孤陋寡闻少见识的人,以此告戒孩子们要多学习,多长见识。因为过去,我们大湘西,很多地方非常封闭,有的人一生都没有走出过寨子。我爷爷的妹妹在一次酒宴的席上,认为被人小看,非常生气,你知道她说了句什么吗?她说:“我不吃酒不吃酒也吃过三盅,我不出门不出门也到过界牌!”呵呵,你知道么,界牌不过是个离家三十里远的另一个寨子。

  但从此我就对滩螺情有独钟,直到长大能到离家二十里地的江口亲自去抓。

  每年夏初,太阳才初显威力,但水中并不温和,下江还须些霸蛮。如遇上游电站猛然关闸数小时,下游河滩便会突然干了很多,含蓄深沉的长河便显露出他的腰身脊背来,只有两股激流连贯数个深潭。近水楼台先得月,沿江的人早准备了竹篓,或者带了蛇皮袋(一种能透水的塑料袋),三五成群相约到自己熟悉的河滩。

  随着河滩继续变浅,翻着细浪花的牛滩和黄牯滩早已是人影点点了。牛滩的滩螺主要生活在激流的石板下面,以自己肥硕坚韧的吸盘紧紧吸住石头,再急的水也冲不走它。但只要石头被扳松或被搬出水面,它们便一松嘴巴掉进石缝里去了。抓螺的人须俯在水里,一块一块搬开松动的石块,在身下造一个缓流的水槽,然后到老底子上面摸掉下的滩螺。有经验的人总是用灵敏的触觉去发挥作用,也凭第六感觉去判断什么地方会有螺。一块一块石头被翻起抛在身后,一颗一颗黑黄晶亮的滩螺掉进人们早已制造好了的陷阱,三颗五颗地被灌进竹篓。倘若谁有简易的潜水镜,那就下水如有神,能游览水下风景:柔草招摇,藻荇交横,游鱼细石直视无碍,光影点点,扭动的水波拉出妙幻的线条,是阳光在水下制造出奇异的世界。贪欲的人们极尽体能,吸一口气打个猛子,吸一口气打个猛子,虽累而不疲。往往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,一转眼已在水中拉了五六次尿,肚子很快就空了。水中的时光真是易逝的,难怪几千年前的孔老二就对着水流感叹“逝者如斯乎,不舍昼夜”。

  牛滩的滩螺习性很“奸”,一碰就掉,而黄牯滩的螺乌黑大颗且习性比较“傻”,把石头般上岸来,它都不松口,需要动手像摘花生一样摘下来。

  锦江河自西向东遇坡成潭,拐个弯一泻而下即成为滩。在麻阳江口墟镇下面的颜家坪码头下,就是著名的黄牯滩。长潭连着长滩,蓝幽幽,白花花非常吓人。潭中的水看起来几乎不流动,而滩头确急浪滔滔。到这里抓螺的人须有较好水中本领,否则就不要去。前不久就淹死了两个中年妇女,据说是颜家坪的两姐妹,被捞起时,相拥在一起,身上还背着螺。

  要想抓到上等的滩螺,需要到激流的石缝里。如果去缓流的水域,需要到能够漫一个人的深水区。一个猛子扎下去,双手抓住石块,翻过来,手板一抹可得满满一手窝。但多数是潭螺(也叫筒螺),一种壳大肉少的尖屁股螺,一般只用作快餐店麻辣吸螺。要想得到纯色的滩螺,手要伸进大石板的石缝里,有时遇到螺多的岩窝,一个石缝就有几斤。因此抓螺的人并不是到处游动,而是专心于某一处就是几个小时。这样也很危险,因为直着手指伸到里面,弯着手指未必抽得出。没有足够体力和精力的人往往一慌乱,就容易出事。因此,下水要态度平和,不要贪婪,能得就得,不得就收手浮上来。如遇到乱了方向的怪流,吸住人一时难以浮上来,不要以为是什么水怪和洞神,双脚对准大石板猛力一蹬,可以解除吸力。因此一般老弱的人不去深水区,即使在岸边也有收获,牛屎螺多的没人要,螃蟹也没人去抓,倘若你翻开脸盘般大小的石块来,定有四五只舞着大钳子的黑蟹慌乱地到处逃。

  滩螺拿回家,放在盆子里,放些水,每隔二十分钟搓洗一次,好除去体内的秽物。两个小时后,就可以挑肉煮汤喝了。如能放在干净的水里过上一夜,那自然最好。由于滩螺的名声远播,吃螺的人一多,抓螺的人自然多了,螺也就越来越少。原来廉价的滩螺,现在要买十元一斤。而五六斤活螺才有一斤螺肉,因此一小盆螺汤在馆子里也要上百元了。近年来,由于上游的水电站越来越多,闸门有规律的开关,给抓螺提供条件。特别是旱季里,河床干涸,电鱼的电打,毒鱼的放药,挖沙的挖沙,可口的滩螺已几无生息之所。在麻阳江口墟镇一带已是很难摸到滩螺了。

  下游抓完了,就逆流而上。今年五月起,不知谁首先到上游贵州同仁市江口县一带抓螺,发现了新大陆,大获丰收,大发其财。七八月晴朗的天气里,我亲眼目睹有不下百人从麻阳江口墟镇、锦和镇坐火车西上抓螺。早晨九点钟坐火车去,下午四点钟回。而且每人都能带回来十几斤到几十斤。大多数人是三至五元一斤过给怀化的商贩。据我的一个熟人说,“在铜仁没有人吃螺,就像他们吃四脚蛇,而我们不吃一样,因此那里很多。开始,我最多的一天抓了八十斤,但近来抓的人多了,螺越来越少了,只能得十几斤吧……”

  我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后山佬,想着他的质朴,想起他的憨,想起他不会吃螺傻傻的样子。当我们自认为越来越聪明的时候,是不是在丢失另一些什么?

作者:楚文龙志远

编辑:张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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